2015年9月，驻疆空军某边防雷达站首次举行秋季义务兵退伍仪式。这个季节，碧空如洗、长风猎猎，布满黑色风棱石的盐碱地上，一簇簇红柳正绽放着生命中最璀璨的颜色。官兵们突然发现，相较于春季铺天盖地的黄、夏季零零星星的绿、与冬季天上地下凝固一团的白，在这苍茫荒寂的黑戈壁上，还有什么，比红色更适合退伍季？只要经历一次霜雪的洗礼，这生命的颜色就永远不会褪去。
2018年8月底，已转隶西部战区空军雷达某旅的该雷达站，红柳园再次响彻离歌，王磊、陈康等6名老兵，在这里种下属于自己的红柳，含泪告别军营。50年前，该站从昆仑雪山移防至此，长年不见绿色的官兵们欣喜地试图种出一片春天，最后却发现这里只能生长红柳和骆驼刺，第一任指导员说：“那我们就种红柳吧，红色就像我们永远向党的心，长长的根就是我们献身边防的情！”一棵、两棵、三棵……红柳园渐渐扩大，雷达站也有了这个退伍前“种下一棵树、传承一种魂”的传统。
一
上等兵王磊足足用了半天时间寻找他的那株红柳。他告诉笔者，在这里走多远都不会迷路，方圆几十公里内，唯一耸立于地平线上的，就是那个掩映在红柳丛中的雷达站，在这个连远山都看不到的粗糙平面世界里，它像闪闪发光的灯塔，照亮了一茬又一茬雷达兵扎根边疆，献身国防的心路。
“不当兵，后悔一辈子！”两年前从天津理工大学毕业后，王磊参军入伍，第一眼看到黑色戈壁滩上的雷达站，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：“够偏僻、够艰苦，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！”他更喜欢指导员胡水明在红柳园做的下连教育，3月的戈壁滩上还是一片茫茫的白，胡水明从雪中折下一枝红柳让新兵们传看：“知道吗，春天新发的红柳枝是绿色的，只有熬过一次霜雪才会变成红色，就像你们一样，只有经历磨炼才能成长为真正的战士！”
王磊把“扎根边防、无私奉献、艰苦奋斗、有所作为”的红柳精神写到了自己的格言卡上，像红柳汲取水分一样拼命学习、训练，短短3个月时间，不仅首批通过了上岗考核，还取得了通信专业第一名的好成绩。闲暇之余，王磊最喜欢去看红柳，当他得知为了汲取水分，红柳的根系能扎入地下几十米深后，更是对这种顽强的植物充满了敬佩。2017年12月，王磊主动报名参加了全旅军事专业比武竞赛，备考期间，他天天6点起床学习，凌晨1点才关机休息，在训练机台上陪伴他的，就是一把红柳枝。这次比武，王磊打败许多老兵获得了第八名的好成绩，他却说：“我还要继续努力，明年拿第一！”2018年，王磊担任新兵专业带兵班长，总结的某型电台全功能操作使用手册被全旅推广……
因为家庭原因，两年期满，王磊不得不退出现役，令他欣慰的是，同为大学生士兵的张凯选择了继续服役，王磊将自己的学习资料和笔记本全部留给了张凯：“兄弟，年底替我去争第一！”对于未来，他也充满了信心：“红柳精神永远留在我的血脉里，这是一辈子的财富！”
指导员胡水明介绍，近几年来，像王磊这样主动要求到艰苦雷达站锻炼的高学历士兵越来越多，连队大学生士兵比例已达到10%，红柳逆境生存、经霜吐红的特性恰恰契合了他们的内动力需求，极易产生共鸣，站党支部把“红柳精神”作为连队的传家宝，通过开辟红柳园、栽种红柳树、传承红柳魂等，把红柳精神嵌入学习教育、融入岗位实践，极大地激发了官兵扎根基层、建功边疆的热情动力。
二
凌晨三点，上等兵陈康悄悄把一块刻着“兵心永在”的戈壁玛瑙埋在自己的红柳下，转身去了阵地。排长姜鹏批准了这个老兵“再值最后一次班”的请求，他没有想到，这个刚来时哭着闹着要调走的“富二代”战士，会在退伍时如此眷念难舍。
原籍江苏淮安的陈康家境优越，父母经商，又是独子，难免娇生惯养，初到雷达站时，这里恶劣的环境给了他当头一棒。陈康说最受不了的是这里的与世隔绝，快递不到、信号2G，想发个朋友圈吐槽都不行，新兵下连第一次给父母通话，陈康就哭着说后悔了，想调走。
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的！走了那么多年还想回来？” 2017年6月，时隔40年重访连队的老指导员尹积荣一下车，就听到了陈康的抱怨。尹积荣乐了，这么多年了，新兵们的抱怨还没变样。尹积荣当指导员的时候，雷达站刚成立不久，红柳精神还没有整理出来，如今看到满营院的红柳文化，抚摸着红柳枝上吐露的新芽，60多岁的老人激动万分：“对！对！我们就是戈壁滩上的红柳！环境越恶劣，斗志越昂扬！”在红柳园，重新上岗的老指导员给官兵们讲起了老一辈雷达兵的故事：那个时候雷达站刚建起来，哪有现在的好条件，住的是土坯房和帐篷，没有生活用电，刮沙尘暴的时候床上能积半指厚的沙土，冬天气温低至-30℃，所有人的手、脚、耳朵都长满了冻疮，年轻的军人们融雪取水、烧煤取暖，凭着一腔热血硬是在戈壁滩上坚持了下来……
“我们那个时候也有人抱怨环境苦，可是抱怨完了提着工具就去修雷达了，知道为什么吗？”老书记和蔼地看着陈康：“因为我们是边防雷达兵，我们是祖国空天的第一道防线，没有我们的顽强坚守，就没有国防的日益强大，没有今天你们成长的和平环境！”
陈康悟了，老书记的一番话点醒了他心中的迷茫：再远再苦的地方，都是国土，既然来当兵，就要有军人的担当！
站长谢志奇说，像陈康这样有畏难情绪的新战士每年都有几个，除了有针对性地开展下连教育、思想帮带、谈心减压等工作外，这些年不断回访的老兵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，他们当年战风沙、斗酷寒、坚决完成任务的感人事迹，就是一个一个传承红色基因、担当强军重任的鲜活例子，激励着当代年轻军人挑战自我、勇于担当，把红柳精神代代相传。
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、不变的是红柳精神的代代传递，今天，新时代的雷达兵仍在书写着新的感人故事：第15任站长王军锋被空军授予“建功边疆的模范雷达站长”荣誉称号，操纵班长周贵均在比武大赛中屡夺桂冠，不仅荣立二等功，还被破格提干……
陈康说，等他老了，也要重回雷达站，重续红柳情！
三
马上就要离开连队了，几乎夜夜难眠的下士唐臣臣才发现，原来戈壁滩上的日出这样好看，那从远远的地平线上亮起的晨曦，渐渐把黑戈壁染上层层金黄，而红色的柳枝，会更加美丽宛若宝石，在第一缕阳光的抚摸下，折射出璀璨的光芒。唐臣臣是连队炊事员，之前的上千个日出里，他都在忙忙碌碌地为战友们准备早餐，从未想过要驻足欣赏。
雷达站距离最近的居民点80公里，每逢连队外出采购，唐臣臣都会跟车去购买蔬菜、米、面、饮用水等物品，也帮战友们取送快递包裹、处理个人事务。当采购回来，远远看见雷达站从地平线上冒出来时，唐臣臣常常会想起那个久远的故事，那是30多年前，那时戈壁滩上没有路，那时的采购员跑得比现在还要远，而汽车驾驶员用以辨识方向的，也只是来往车辆遗留的车辙印迹，在一个大雪天里，返程的汽车迷路抛锚了，押车的年轻排长在暴风雪里走了8个多小时才摸回连队，当汽车最终被救回，所有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：“终于回家了！”唐臣臣说，每次他采购回来，也是这种感觉。
家，离不开一日三餐，平凡的一日生活在这里有格外的“再苦再累都要坚守”的意义，而一顿可口的饭菜，就像是无声的褒奖，每当战友们乐呵呵地冲进饭堂，问他“又做了什么好吃的”的时候，唐臣臣的眼里心里就乐开了花。在这个即将告别的清晨，唐臣臣痴痴地看完日出，一跺脚又进了厨房，他要把主食库里的食材再好好规整一遍，再把米缸里的米倒满一次，再把灶台刷洗一回……环境艰苦、责任重大，边防雷达站的荣誉难得落到一个炊事员头上，唐臣臣却自有他的安然，厨房的窗外就是红柳园，在这个季节灿若云霞，映得他粗糙黝黑的脸上一片绯红，唐臣臣说：“当每一根柳树都染上红色，它才会如此美丽！”
连队最老的二级军士长郭强说，戈壁上的红柳都是一簇一簇的，只要扎下第一条根，年年新芽都会围着主枝生发，雷达站也是一样，不管我们走出去多久多远，这里仍是我们的家之所在、魂之所系。
“上等兵朱学敏！”“到！”
“上等兵沈晋安！”“到！”
“上等兵徐远成！”“到！”
……
长空如碧、军旗猎猎，在祖国漫长的边境线上，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荒凉小点，在许许多多平凡又伟大的故事生发湮灭后，6名老兵戴上“光荣退伍”的红花，向着缓缓转动的雷达，敬上最后的军礼；他们也给自己的红柳戴上了“服役光荣”的红花，这些从“老根”上生发出来的幼苗，将延续他们的故事，继续在这里生长、坚守、繁衍，把他们的青春凝入红柳精神，长长久久地扎根在这里，在一茬一茬雷达兵中流传下去……
本文刊发于解放军报2018年9月17日11版
中国空军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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