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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专栏丨程文胜:打牌(当兵纪事之十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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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 :南部战区微信公众号

打牌

作者:程文胜


当过兵的基本都会打扑克牌。我当兵时军事训练艰苦,文化生活单调,兵的娱乐主要就是打扑克牌。不像现在的兵,体育场有球类、健身房有器械、俱乐部有卡拉OK、电脑上有益智军事游戏、手机上有新媒体大千世界奇闻异事……军营文化生活一天比一天丰富。

我们连队指导员常和兵一起打牌,牌技属于“牌臭瘾大”类型,他自有一套说词:“休息时打牌好啊,既能缓解军事训练紧张情绪,又能相互交流感情,老兵好相处,新兵不想家。”当时,山城流行打"拱猪",四个人“牵羊放羊猪羊满圈”地互相疑神疑鬼,要拱出黑桃Q这张“猪”,出牌时像摔瓦片一样使出吃奶的力气,嘴里还要像武打片一样同步配音,很投入很酣畅。但我不喜欢打这种牌,不想打是游戏名称不好听。你想啊,一圈人“拱猪”,可什么玩意才拿嘴拱啊?所以,叫我打牌时,我说你们拱你们拱,我可不会拱。

扑克牌真是一种简单至极的普适玩具,高大上的拉斯维加斯赌场,军营城市农村菜市场的街边角落,这么说吧,世界各地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扑克牌的踪迹,游戏、魔术、占卜自不待说,甚至政府也利用其流行功能把通缉犯的头像都印在了牌面上。据说法国、比利时、意大利、埃及、印度、朝鲜等国都在争抢扑克牌的发明权,倒底谁也没有说服谁,只好把它归于大中华。古代中国倒是确有一种名叫“叶子戏”的游戏纸牌。纸牌多为丝绸和纸裱糊起来,再用木刻版印上图画,牌面不过两指宽窄的树叶大小,因而名唤"叶子牌",相传有个自吹士兵越多越能显出其指挥才能的大将军韩信,为缓解士兵思乡愁苦,研究发明了这种玩物。如果传说是真,还真可算作是扑克牌的鼻祖。我是相信古代中国的智慧的,尤其在发明爆竹烟花、牌九麻将等方面更是别有匠心、别出心裁。

当兵的有血性,不仅在军事训练上争强好胜,打牌上也不甘示弱,胜利者滔滔不绝复述激战经过,好像每次都险象环生又绝处逢生,失败者则说这次便宜了你“主要是给你娃点面子”,双方都绝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,“臭棋篓子”、“臭牌手”的光荣称号永远都是给对手预备的,实际上都是半斤八两、臭味相投。

当兵三十年,我见证了军队阔步前进发展壮大,也看到扑克牌游戏花样翻新,升级、斗地主、够级、惯蛋……一段时期一种主打游戏。我的一位老战友爱下象棋,那时住房紧张,团职干部了还住筒子楼。他常下班后与人在楼道对弈。楼道有为节电而安的声控灯,往往思考未定灯就灭了,他就一跺脚同时啪一声落子。习惯养成了还改不了了,摔扑克牌时也是不由自主一跺脚,冷不丁吓对手一跳。他爱下棋更爱打惯蛋,有时周五下班开战,一直杀将至次日中午,其间换两三拨人皆满门忠烈疲惫而去,唯他坚守阵地兴致如初,堪称红眼牌神。我偶而观战,但从不参战,主要是担心入了伙儿,就抽不开身,不愿年纪轻轻就把心思和精力倾注在"掼蛋”的伟大事业上。

打牌是休闲娱乐,嘻嘻一笑放松心情,但遇到事事较真的人,弄不好也会让友谊出现隔阂。有一次,一位处长打扑克“双扣”,他一双A出去,手里只剩一个顺子,眼看就要旗开得胜,谁知对方半路杀出个程咬金,突然甩出了一对主A绝杀。处长功亏一篑很沮丧,吃饭的时候还在懊悔。对手见他如此,便如实相告,一对A不是两个黑桃A,而是一只草花A一只黑桃A。处长闻言一顿,推开碗起身就走,以后再也不和他较量了,说他牌风不好,牌风不好,人品也未必好。弄得对手也很郁闷,两个人见面都不多说话。

我打牌属凑数型,出差在外车船途中“三缺一”了,也上阵搏杀。有一次船行三峡,四人正好一桌,美景没怎么见着,眼里全是扑克牌,我打牌只是消遣,输也乐,赢也乐,滔滔江水东逝,一路杀将过去,对手取得八比零的骄人战绩却丝毫没有成就感,只呼赢得没有挑战性。

我当然知道我的牌技有如“国脚”,但说起玩牌的历史却要上溯至上世纪七十年代。我在少年时代对扑克牌还是颇有天赋的,我的发小汪波就十分佩服我的记牌能力。

少年汪波家的后院有几棵树,槐树、杏树、腊梅……都不高大,唯有一株泡桐树,枝杆魁梧,绿荫如盖。夏日酷暑难耐,我和汪波先是在树荫下玩扑克牌,日当正午便爬上树,倚坐在树杈间玩,玩乏味了,猴子一样飞速溜下树,三两步跨过几垄长满绿辣椒、黄玉米等诱人植物的私家菜地,卟通一声跳入菜田边的堰塘里,双脚在水面拍打出欢乐的浪花,而手里让人不知啥时多了根鲜嫩的带毛刺的黄瓜。

 汪波家有四个兄妹,哥哥已经参加工作,妹妹却还在摇篮。他父亲是供销合作社的炊事员,顾不了家,母亲因小妹而难产过世,上中学的姐姐便缀学在家照看弟弟妹妹。她姐姐是个性格温和的人,有时也和我们玩牌,不管我们怎么耍赖,从没见她生气。倒是汪波总爱抱怨,一会儿说牌不够数残缺不全,一会儿说替代的纸牌纸太薄能认出来。

有一次,我父亲带回一幅新扑克牌,我若获至宝,赶紧用桐油把每张牌细细刷了一遍,晾干后张张硬朗,既挺刮又耐磨。等到周末,赶紧飞奔汪波家炫耀。那天,恰逢汪波哥哥回来,大家都对新扑克牌赞赏不已,汪波还一个劲地嗅桐油的味道,像是想将纸牌吸进鼻孔里。大家小心翼翼取牌、出牌,一起痛痛快快地升了一个下午的级。

回家整理扑克牌时,我忽然发现少了一张牌,慌忙仔细核对,最终确认缺失的是草花老K,赶紧返回汪波家寻找。汪波兄妹三人角角落落都找遍了,也没发现草花K的踪迹。汪波姐姐安慰我,说兴许是丢在路上吧?汪波送我出门的时候,说了声约好下周再玩,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。我万分失落地准备回家,突然发现他家门前下水沟的肮脏的水面上漂浮着碎纸片,弯腰一看,正是我百寻不着的却已然粉身碎骨的草花K。

我一时悲从心生,想敲开门质问汪波,但忍住了,心里百转千结,如果不是他呢?毕竟不过是一张牌,毕竟是朝夕相处的玩伴,毕竟……但莫名的伤心弥漫了一个夏季。

以后我们还在一起游玩,但对扑克牌已兴致索然淡去,上初中时汪波和我到了不同学校,各自有了新的同学,加上学业吃紧,往来就少了。再后来,我当兵远走他乡,他也考上了武汉大学,联系就断了。

有一年回家探亲,几个退伍回家的我同批战友酒酣耳热,挨个数起小镇上“走出去的名人”,就有人提到发小汪波。说汪波现在是某省办企业的总工程师,就有人说见他前两天回来过,就有人抄起电话联系,就有人张罗服务员赶紧收拾桌子,加几个莱,添一套餐具。我也十分好奇,希望快点见到儿时的玩伴。

半小时、一小时、两小时过去,人还没来,大家心里就有许多不满,说好了等他来了管他什么人也要放翻了他,说话的神态仿佛个个开黑店的孙二娘。

等服务员发出各种要打烊的信号就差说要关门时,一个瘦小白发的小老头推门而入。汪波吗?可怎么看也没有印象中汪波的神采。正犹豫时,就听有人喊汪波你可来了。添酒回灯重开宴,三下两下都多了,早已记不清吃了什么说了什么了。战友同学聚会,叙旧的话从来都是车轱辘话,倒来倒去,百说不厌,百听不厌。

散席之后,有个战友提议再打扑克牌,打牌打醒了再喝酒,我连忙拒绝,推说不会。汪波闻言仿佛一下清醒过来,拔开众人冲到我面前,他说:“你敢说你不会打扑克牌?我们小时候打得还少啊?"

我想解释却被他打断了,汪波说:你先听我说,不借着酒劲儿,我还真说不出口。我对不起你啊,有句话憋在心里许久了。每次想起来都懊悔不已。

我握着他的手说:知道知道。

汪波说:你知道什么?你什么也不知道。我是说小时候的事!我不说出来,我会一辈子难受……

我说:知道知道。

汪波有点怒了,说:你贵人忘事,我忘不了,我是说小时候的事。

我忽然心里难受,我说:我知道我知道,你想说一张扑克牌吧?  

他一下愣住了,他说:草花K?

我故做轻松地说,对,草花K,当年是我不小心掉在我家里的柜子缝了,当天就找到了,那时我还差点怨你呢!

汪波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,他愣愣地看着我,泪水刷地一下流下来,他伸开双臂抱着我,四十好几的人居然哭得身子直抖,怎么安慰都不行。

(图来自网络)



程文胜,军旅作家,在《昆仑》《解放军文艺》《北京文学》《小说月刊》等刊发表《民兵连长》《无处流浪》《阳光落在蒲公英上》等中短篇小说多部,诗歌散文等百余篇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解放军报》《散文月刊》《诗歌月刊》等报刊,著有长篇非虚构文学《百战将星李天佑》等多部,多次获军地各类文学奖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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