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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爱无声

北部战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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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记:

有一种平淡的温暖,因为是习以为常,而易被忽略。无论看见或不见,就在那里,不远不近,温暖着心窝,激励着前行,催人在悄无声息中扛起责任。

父爱无声

张  鞭

(一)

那天,父亲打来电话是在早操的前一会儿。

临近出早操,一般很少有电话打来,我顺手拿起手机,心里有些不耐烦,埋怨谁会这么无趣,当屏幕上显示“爸爸”时,我心头一紧,一口痰瞬间噎在了嗓子眼。我了解父亲,他平时极少主动给我们打电话,多是我们定期联系他。这么早打来电话,我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
“爸,咋哩?”询问的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。

“没事,孩子,那什么,什么……”父亲支支吾吾。

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,我越是想平静地了解情况,可语气越是莫名急躁,连说了两遍,“咋哩?爸,你说。”

他听出了我的不耐烦,却很生硬、很不自然地问我最近工作忙不忙、干得好不好?父亲的拐弯抹角让我坐不住了,我从床上弹起来,类似用命令的语气说:“到底怎么啦?”

有时候沉默像把利刃,刺向人心,直咧咧地痛。

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干活……时摔着了。”父亲结结巴巴,声音也很小。

“摔着哪儿了?”我急不可耐。电话的那头又是一阵沉默,我更加着急,语速很快。

“说呀!说呀!伤哪儿了?”

“没事,没事,肋骨……肋骨……摔断了。”

“啥时候摔的?”

“快半个月了……”

我当时很生气,特别生气,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,对着电话说:“别着急,爸,别着急。”也忘了安慰他两句,自己竟着急地把电话挂断了。

当时,脑袋像断了弦。那天和父亲通话,根本不像是个儿子,更像别人嘴里常骂的“孙子”。

将近60岁的父亲,是个技艺娴熟的泥瓦匠,没成想在施工时却出了意外,他和工友抬着重物,不慎从没有安全护栏的楼梯夹缝中坠落,摔断了3根肋骨。他隐瞒了我近两周的时间,因为施工方推诿责任,无奈之下才拨通了我和二弟的电话,希望我们能帮他协调解决。

我了解父亲的坏脾气,他性情耿直,一说话像大炮筒子,很多时候,有理也说不清。只是跟我们通话很是温柔,通话内容多是鼓励我们好好干,把工作放在第一位、干出个人样来等等,从来都报喜不报忧。

父亲不苟言谈,道理也讲得简单直接,他的苦心我们都懂,这些年来,那几句教导我们兄弟的话总是来回重复。有时候我们向他汇报工作成绩,他心里会乐开花,笑声却内敛而质朴,电话那头的欣慰,我始终无法描述清楚。

这次,父亲主动打来电话,我知道,他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。

那几天,整个人被撕扯得苦不堪言。一边是单位紧张的工作节奏,一边是家里亟待解决的困难。上边是领导分给的任务,下边是自己内心的纠结。以至于好多次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
怎么向组织开口,怎么跟领导请假?作为接受部队多年教育的军人来说,尤其是一名党员,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舍小家顾大家、责任重大使命光荣、改革关口考验忠诚……关于请假的事儿,尚未说出口,便自责了起来。

着急,特着急。吃不下东西,睡不着觉。上火,特上火,嘴上起满了水泡……
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那段日子,家里着实不顺,妻子需要动手术、儿子生病住了院、父亲摔断了肋骨也躺进了医院……

忍,强忍,直到忍无可忍。尽管部队正处改革关口,工作节奏很快,任务量很大,关于请假的事情,组织仍为我开了绿灯——特批了七天事假,即刻启程。

坐上高铁从东北回华北,两千公里的路程竟然如此漫长。心情也像铁轨上产生的震动,看似轻微,其实频率很是剧烈。高铁虽快,却始终追赶不及我归家的心,越想越急躁,揪心地疼。

凌晨的车窗外是一片安静的漆黑,偶尔有几个亮点向后掠过。倚靠在椅背上毫无睡意,我拿起手机翻看日历,安排自己的行程,希望尽量做得精准一些。

(二)

大暑天,闷热的像个蒸笼。下了高铁,阳光像一盆辣椒汤泼了下来,我和妻儿会合后,乘出租车直奔汽车站。

急躁,特急躁。三岁的儿子已经出了院,他扒着车窗东张西望,好奇而不安。妻子坐在车里发牢骚,埋怨天气太热,我知道她也有埋怨父亲的意思,毕竟父亲不是第一次在工地上受伤了。

换乘了中巴车出城,我抱着儿子坐在靠前的座位上,儿子在怀里很不老实,穿过林立高楼和繁华街区,开向城郊,田野和树林变得多来,儿子好奇的看着车窗外的一切,一会儿窜上窜下,一会儿问这问那,我很是不耐烦,儿子就不乐意让我抱了,嚷嚷着要找妈妈。

坐在车里摇摇晃晃,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黝黑的面颊、堆了一层又一层的皱纹。车出了城,我却不自觉得想起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城时的情景。

那年开春,我刚十岁,家里盖平房,父亲要进城去买钢筋,他觉得自己进城买能节省些,还可以顺带我,进城去见见世面。我高兴得屁颠屁颠的,那时候,去过最远的地方,距离家不超过十公里,进趟城不亚于现在的出国旅游。

当时,坐客车去城里的车费是每人4块钱,俩人8块钱,当时我已长得很高了,像个玉米秆子。为了能省3块钱的车费,父亲花5块钱买了盒红梅香烟,送给我们搭乘的小卡车司机,请他捎带我们去城里,司机拿了烟,答应得很爽快。因为驾驶楼已经坐满了,只同意我们坐敞篷的车厢里。

当时刚开春,天还有些冷,父亲怕我冻着,好一顿商量,才征得司机的同意,让我挤进了驾驶楼里,他一个人坐车厢,我们仅隔着一层破裂的小玻璃窗。

破旧的小卡车轰隆隆开动了,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陌生起来。我知道车已经驶出了我童年熟悉的范围,我胆怯的看着车窗外,好奇像只毛毛虫爬过心房,让人心痒痒。

车里的其他人在闲聊,我听不懂,也不感兴趣。我直勾勾地回看父亲,父亲懂我,看出了我的好奇,他隔着那个破裂的小玻璃窗,为我解说着沿途的风景。

小卡车轰鸣声很大,奔跑起来像个瘸腿骡子。父亲几乎是吼着告诉我,路过的大牌坊是哪里,矗立的钢铁架子是做什么用的,为了方便给我当“导游”,他站在车厢里,双手紧抓着车前栏,一会儿垫起脚尖,目光越过驾驶楼向前张望,一会蹲下来贴着车窗跟我大声讲解,不厌其烦的讲这讲那,我边看边津津有味地听着,父亲看着我听得认真,兴奋的像个孩子,越讲越带劲儿。

车开得不算很快,风呼啦啦吹过,吹过父亲光滑的面颊,吹着他的头发齐刷刷地向后竖立着,他一脸笑盈盈,棱角分明的脸上一会儿泛青,一会儿润红,我不知道是因为风吹得,还是出于兴奋,我只记得那时候的他,帅得一塌糊涂!

“爸爸,爸爸。”儿子的呼喊,让我回过神来,一看窗外,知道还有一半路程就该到家了。这时父亲打来电话,说要骑电动三轮车去车站接我们,我告诉他,千万不要折腾,我们叫个车回去就行。何况他还带着伤,刚刚出院,医生嘱咐要静养,不宜走动何况骑车。他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。我再把电话打过去,他说他已经准备出发了。我还是不让他来,我话还没说完,他又挂断了电话。

按距离计算,他将提前至少二十分钟在车站等候我们。

(三)

中巴车从乡道上驶过,车尾拖起阵阵尘土。车窗外,地里成片的玉米好似得了侏儒病,蔫蔫巴巴,在烈日的灼射下,原本修长的叶子,打着绿锈斑驳的卷儿,低垂着一排排灰头土脸的尖脑袋。

聒噪的蝉声萦绕耳际,叫嚣着炎炎夏日的漫长煎熬。当一片片土灰色的建筑由远及近时,车就快要进站了。我的眼睛却像雷达加了高压,开始四处搜索。

车进了站,透过车窗的浅蓝色玻璃,我开始寻找。隔着一条马路远远望去,我看见了阔别已久的父亲。父亲俨然成了老头,又像个挺着腰板的大青虾,穿着一件青色的旧衬衫,坐在家中那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上,戴着个崭新的草帽,映得脸庞黑瘦而斑驳。

父亲见有车进了站,脑袋不由地向上探着,牵引着上身一起左右摆动,以便紧盯着车门的视线不被来往的行人遮挡。

我抱着儿子下了车,妻子拿着行李紧跟身后。因为车里有空调,从车里猛一下来,温差感觉特别明显,像瞬间进入了火炉,热得让人窒息,能清晰感觉到毛孔张开大嘴拼命呼吸空气时的颤动。

当父亲的视线与我重叠时,我嗓子倏然紧绷,父亲挺着笔直的腰板环顾四下来往的车辆,确认安全后,右手拧动电动三轮车的油门线,电动三轮车便轻盈地向我们驶来。

父亲孩子般的欢快笑容,愉悦地窜进了我的瞳孔,一阵清凉和酸辣便迅速从瞳孔向全身辐散开去,耳朵里像塞了一团棉花,繁杂拥乱的车站顿时安静了下来,只能听到父亲驶着电动三轮车发出的嗡嗡声响。

父亲挺着笔直地腰板,像极了受阅的礼兵,因为端坐在电动三轮车的驾驶座上,又显得特别别扭,特别吸睛。在来往的行人眼中,那挺着笔直腰板骑着电动三轮车,该是怎样骄傲和另类呢?他们哪里会知道,一位父亲忍受着断了三根肋骨而无法弯腰的痛苦,亲自来车站接儿孙,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?而我心里明白,电动车的每一次颠簸,都在加剧他肋骨上的疼痛。

电动三轮车发出嗡嗡声响变得越来越清晰,声音像凯旋曲,在迎接一位英雄,当节奏愈加分明时,父亲便来到了跟前。

我的嗓子紧得发痛,“爸”在嗓子眼噎了好久,也没喊出口。父亲却先问了起来,“你眼咋地了?”我知道父亲因对儿子的太过关心,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拥有如此细致敏锐的观察。

“擦破点皮,很正常,都好了,不要紧的。”我右眼眼眶在三个月前,在单位篮球比赛时,被撞破了一个小口了,早已经愈合,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。

父亲把浑浊的目光迫不及待的转向了孙子和儿媳妇,“哈哈,家和又长高了。”语气迅疾又变得关切起来,“呦,岩松,你又瘦了。”紧接着撑开一把浅蓝色的雨伞,遮去了他们头上的烈日,我顺手接过了雨伞。

妻子引导着儿子,“叫爷爷,家和,这是爷爷,快叫爷爷。”儿子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,怯生生地喊了声“爷爷”。父亲高兴极了,他想伸手去抱孙子,刚要俯身时,肋骨间传来的一阵疼痛在他嘴角上呈现,他咧着嘴一手抚着后背的肋骨,放弃了去抱孙子的想法,嘴里不停地夸,“好孩子,好孩子。”

我看着父亲黑瘦的脸庞皱纹更深了,两鬓已经完全斑白,腰板却挺直的像铁门上坚硬的立柱,后背上贴的一大块膏药透过衬衫依稀可辨。看着父亲,一肚子的心里话在嘴边打转儿,却没能说出口,鼻子里却不自觉地发酵出阵阵酸液,毫不留情地折磨着我那惭愧的神经。抬头上看,阳光刺眼而仓惶。

电动三轮车的车厢里,早已摆好了板凳,我们都坐定后,三轮车便启动往家里赶。父亲挺着笔直的腰板驾驶着电动三轮车,小家伙站在车厢里,一手扶着车厢的前栏杆,一手摸弄着父亲的草帽檐儿,好奇地问这是什么?那是什么?父亲用别扭的普通话为孙子解说着,兴奋劲儿一如当年带我进城时,隔着车窗为我解说的那样。

电动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出欢快的节奏,庄稼地里一派绿色也跟着颠簸起来。父亲提前给孙子买好的零食,在车厢里跳动着。

我问父亲肋骨怎么样了,他轻描淡写,“没事了,养养就好了。你们都在外边工作,可不能为我分心,这点伤不算啥。”父亲骑着车,像跟没事人一样,只是腰板挺得笔直笔直。

我想这就是父亲,无论遇到多大的挫折打击,都不会在儿子面前服软,即便是断了三根肋骨。我鼻子里又开始发酸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。身为人父的我,想起对儿子的不耐烦,心开始愧疚,站在爷爷身后的小家伙,依旧是满眼新鲜好奇。妻子看到了我眼角将溢的泪水 便把她的手递了过来……

当蒙着灰色纱布的老屋跳动到眼帘里时,我们到家了。啊——那是父亲用笔直的腰板撑起来的家。

(四)

二弟是名律师,关于父亲在工地上受伤的事情,处理起来没费什么周折。

父亲也很欣慰,“你们都能识文断字,我和你妈累一辈子也值当了。”

当时,母亲在杭州的一家快餐店做保洁,她执意要回来照顾父亲,可是父亲坚决不让,他觉得自己可以照顾自己。

我们弟兄都劝父亲好好养伤,伤好了就别再出去干活了。父亲满口答应,后来,伤还没痊愈,又出去干活了。

他这样为自己辩解——你还有两个弟弟没有成家,当老人的多多少少得挣点钱。

编审|刘建伟

编辑 | 刘守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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