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节延华 | 绿道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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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道(1)

文 | 节延华

泪洒西瓜地

1983年8月下旬的一天。

湖北省随县万店公社的万店镇,烈日当空,热浪滚滚。

这天正是万店逢集的日子,农贸市场上人挤人、车挨车,熙熙攘攘,水泄不通。远远望去,看不到人们的面孔,眼前展现的全是人们头上的草帽,一顶接着一顶,涌动着连成一片,仿佛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漂浮着草帽的湖面。有人说,这时候如果其中一顶草帽着火了,就会把整个万店镇的农贸市场引着,火光冲天。

农贸市场的一角,停着一辆装满西瓜的架子车,车头上插着一个半张报纸大小的纸板,上写:“西瓜,两毛钱一斤。”车子两边站着两位卖西瓜的年轻人。年纪大点的看上去二十出头,另一位年纪更小,也就十六、七岁的样子。两位小伙子,各戴着一顶因淋过雨水而发黄的草帽,黝黑的脸庞上,一直是大汗淋漓。

时近中午,原本人头攒动、人声鼎沸的农贸市场,人流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消退,大街上慢慢地变得冷清起来。

“哥,这样不行,人家旁边三毛一斤的都卖完了,咱们便宜一毛还是卖不动啊。”发问的是年纪小的那位。

“你说咋办呢?谁叫咱的西瓜是泡了水的呢?人家都吆喝着包红包甜,咱敢这么吆喝吗?”当哥的反问道。两人是堂兄弟,家住塔湾6大队的黄家畈村。哥哥叫黄明发,弟弟名叫黄明村。

明村刚满16岁,高中才毕业。两个多月前,他在学校参加完一年一度的大学统考以后,他便回到村里。一时不知干什么好,便被堂哥邀来一起种西瓜。至于能否考上大学的事,他压根就没有抱一点希望。这倒不是因为他在学校表现不好或学习成绩太差。他就读的是公社办的十年一贯制的学校,五年小学五年中学,十年一气读完。自从上学以来,黄明村一直当班长,学习成绩也都在年级排前十名之内,去年还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。可是,他们这个公社地处随县的一隅,被周围的山岭环绕,天然形成了一个似乎与世界隔绝了的小盆地,交通落后,信息闭塞。可想而知,他们这个社办学校的教学条件和教学水平十分低下,自从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以来,还没有一个孩子能考上大学,别说本科生,就连个大学专科的都没有,所有的孩子,读完十年书便回家种地,几乎没有例外。这就是为什么说黄明村对考大学没有信心和不抱任何希望的原因。

黄明村以前也参加过生产队的劳动,对各种农活并不陌生,但是要说种西瓜,这还是头一回。

这天晚上回到家,明村把要跟明发哥去种西瓜的事,讲给了父亲听,想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。父亲当即对他说:“你没有种过西瓜,也不当紧。没有种过,还能没有见过吗?咱农村有句老话:庄稼活不用学,人家咋做咱咋做。况且你明发哥你还不了解?年纪虽然长不了你几岁,可在生产队谁都服他。他不仅样样农活拿得起放得下,而且学啥会啥,干啥成啥。前几年,他听说万店那边来了个河南种瓜的师傅,离咱这里几十里地,明发前后跑去十几趟,向人家学种西瓜的技术。后来,他便在咱生产队自己种,三年了,收入也很可观,比种别的庄稼强很多。”父亲还告诉他,说:“你明发哥,我是看着他长大的,他从小心底善良,知老知少。你刚下学,跟着他种一季西瓜也好,赚多少钱在其次,跟人家学学如何吃苦耐劳,如何为人处世,这些对你还更当紧。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到的功夫,而且很多是在学校里学不到的。”

在黄明村的记忆中,父亲平时并不是个话很多的人,今天讲到明发哥,说了这么多给他听,他心里明白,父亲明里是说明发哥,实际上也对自己的一种期望。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,从黄明村还没有出生时就干,至今已经是二十多年了。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。小时候他就经常看到,别人打算盘是一只手,一个子一个子地在上下拨拉,而父亲可以两只手在算盘上动作,算盘珠子随着他的指尖上下飞舞,让人看得眼花缭乱。父亲常给他们兄弟五人说,做人就像算账一样,来不得半点的虚假,帐要是做假了,坑害的就是全生产队的父老乡亲,人要是假了,走到哪人家也不会相信你了。所以,父亲当了二十几年的会计,帐上没有出过一丝一毫的错误,在社员们那里是有口皆碑,享有很高的威望,也深得黄明村兄弟们的敬重。

在父亲的支持下,当天黄明村就跟着明发哥下地侍候瓜苗了。这年他们一共承包了生产队十亩西瓜地。因为父亲的话说在了前面,黄明村处处盯着明发哥的每个动作,生怕漏掉了什么。他首先发现,明发哥干活时,特别专注,可以说是一丝不苟。本来种西瓜就不像是种什么冬瓜、南瓜、地瓜好摆弄,西瓜苗娇嫩得很,特别是到了开花、坐果的时候,更得小心翼翼。

太阳像个大火盆悬在头上,瞄上一眼就能让人头晕。明发哥一天到晚戴顶草帽,穿条露着膀子的背心,一步也舍不得离开瓜地,两只胳膊被晒得油黑发亮。黄明村开始也学着明发哥的样子,可不到两天,胳膊被晒得通红通红的,火辣辣地疼。明发哥说:“明村,你这样不行,我的皮老,你的皮嫩,快去给我到树阴下歇着去。”他哪里肯去歇着呢?后来明发哥从地头搭的临时住的瓜棚里找出一件长袖衬衣,让他穿上,这才感觉好一些。

就这样,哥儿俩披星戴月,废寝忘食地忙了一个多月,瓜秧长势喜人,从此两人不分白天黑夜,吃住在地头的瓜棚里。常言说:“人勤地不懒。”又过一个多月,西瓜地里出现了显著的变化,站在地头往里一看,满地滚的都是长大了的西瓜,大的已经可能有十来斤了,村里人谁来看了,都赞不绝口地说这哥儿俩年纪不大本事不小。

这天明发哥欣喜地告诉他说:“有几个瓜已经熟透了,咱们去摘回来吧。”黄明村当然也很高兴,以为终于可以亲口尝到自己的劳动果实了,于是屁颠屁颠地跟着明发哥从地这头到地那头,一共挑出了五个西瓜,每个都差不多有十来斤,全抱回到地头的瓜棚里。可这时明发哥把早准备好的切西瓜的刀擦了擦,却又放在了一边,说:“现在还不能切,等会有赶集回来的人,路过这里,咱再切。”

后来的情况是,凡有人路过,明发哥就招呼人来吃瓜。五个瓜也不经吃,没多久就没有了。这时,黄明村看到明发哥脸上浮出了笑容,是那种非常满足的笑容。突然,明发哥一拍脑袋,说:“哎呀,忘记了,明村,你不是还一块瓜没吃的吗?”

黄明村尴尬地笑笑,说:“哥,你不是也没有嚐一口吗?你不吃,我也不好意思吃呀。”

明发哥说:“你这小老弟,读书读傻了是吧?这你也跟着我学吗?不过,不当紧的,咱俩守着这么大个瓜田,还愁没有瓜吃吗?再说了,刚才那几个瓜给赶集的人吃,是给他们解了渴,如果我们自己吃了,最多也就是多洒两泡尿。”

听了明发哥这句话,黄明村感动了,他觉得眼角有点湿润。同时,他也彻底明白了,为什么父亲要自己跟着明发哥多多学习了。不仅是学种西瓜。

可是,天有不测风云。就在大片西瓜将要熟还没有完全熟的时候,半夜里一场暴雨袭来,流经村里的涢河洪水猛涨,冲垮了河堤,十亩瓜地全泡在了水里,大大小小的西瓜在水中漂了起来。没到中午,天晴雨住,瓜地里的水退去了,可经大太阳一晒,不消一个时辰,瓜秧全部死了。

吃苦,不怕;流汗,不怕。一心想着吃了苦流了汗,就一定能收获丰收,收获快乐,谁曾想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!黄明村终于控制不住,放声哭了起来,边哭边朝一旁的明发喊道:“哥啊,这可咋办呀!咋办呀!”

一直在明村心目中神通广大的明发哥,这时泪水汪汪地望着一片狼藉的西瓜地,叹了口气,说:“唉,老天爷不给我们面子,你哥能有啥办法!”

没有办法的办法。当天下午,哥儿俩只好把西瓜全部摘下来,堆在路边上,准备一车一车地拉到镇上去卖。西瓜的个头都长成了,可是大部分没有完全熟透,无法和别人家的“包红包甜”的瓜相提并论。这就是他们一个上午一个瓜也没有卖掉的原因。

“哥,咱这样等下去不行啊,今天这车卖不了,还要往回拉吗?咱西瓜地里还有一大堆呢!”黄明村一边用胳膊抹了抹顺脸往下淌的汗水,一边又着急地问起明发哥。明发蹲在架子车边上,用草帽盖住脸,一言不发。

看着明发哥垂头丧气的样子,黄明村马上回答道:“哥,你相信不?我有办法了。”

明发哥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一下弟弟,还没来及问他什么办法呢,只见明村从地上捡起半截粉笔头,在插在架子车头的纸板上,刷刷刷地改动了两个字。把原来的“两毛钱一斤”,改后成了“三毛钱一个”。

“明村,你疯了?人家论斤卖,咱论个卖,不等于是白送人吗?”

“哥,你别急。就算真的是白送人了,也比再拉回去,让它们全部烂在地里好不是?”

明发哥听明村这么说,想了想,没再哼声,这时听明村已经开始吆喝起来了。

“西瓜,西瓜,三毛钱一个的西瓜!”

明村这么一喊,立竿见影,马上有几个人围拢了过来。

有人问道:“小伙子,包红包甜吗?”

黄明村笑着回答说:“我给您说这位大叔,要包红包甜,您三毛钱只能买一斤半。我们这里是三毛钱可买一个。”

又有人问道:“小伙子,你说的意思是,你们的西瓜肯定是不红也不甜了?”

黄明村还是笑回答说:“这位大哥,我可没有这么说呀?实话实说,我们的这车西瓜中间,有红的有甜的,也有不那么红那么甜的。那就看您选瓜的水平和运气了。”

听他这么一说,围拢来的人更多了。人群中有人说:“人家这孩子说的是实话。三毛钱一个,就算是挑上个不红不甜的,我看也比喝凉水强。”这个人边说边挤到明村面前,说,“小伙子,我也不挑了,先递给我一个,这三毛钱你接着。”

事态发展,急转直下。这一架子车一百多个西瓜,不到一个小时,卖得一个不剩。最后明发哥把钱数了数,然后告诉明村:一共是四十八块六。然后又说:“明村啊,这样下来,虽然比我们原先设想的赔了不少,但没有你这个办法,真要是都烂在地里,就一个子儿也收不回呀。”

明村说:“哥,你说的是。洪水淹了咱的西瓜,这是天灾,我们无法抗拒。但是,咱还是可以想办法,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。也就是说,能挽回一点是一点。我想,明天我们起床早点,去随县县城,三十多公里,走快点也就五个来小时。县城的瓜肯定卖得贵。咱们还是老办法,人家如果也是卖两毛钱一斤,咱还是三毛钱一个,人家如果是三毛钱一斤,咱们就卖四毛钱一个。”

明发说:“哥今天才看清了,这些年你的书没有白读,肚子里的墨水比哥多,脑袋瓜灵。自从你跟着我一起种瓜,你爹,就是我二叔,一见面就提醒我说,要我好好教你,带你,今儿这事证明了,二叔话是错的。不是你跟我学,而是我要跟你学。明村,打今儿开始,卖瓜的事情上,哥听你的。”

哥儿俩就这样往随县县城和万店的镇上连着跑了几天,地里的瓜全部处理完了,一共收了近三百块钱。

两人最后散伙时,明发从一把散钱中数出二十块递给明村,说:“弟儿,这些你拿着,剩下的我去给生产队缴瓜地的承包费。”

明村问道:“够吗?不够吧?”

明发一脸的沮丧,说:“还差一些,我再另想办法。”

明村一听,说:“那怎么行?这二十块钱我不能拿。”

明发说:“你不拿不行,我不能让你跟着我白干两三个月呀。”

明村说:“哥,你说啥话哩?咋是白干呢?这两三个月,跟着哥种瓜卖瓜,我学到了不少的东西。至于出的力,流的汗,就算是我给哥缴的拜师钱了。”

明发苦笑一声,说:“别气你哥了。种出这样的西瓜,我都没脸见人了,还敢收你这个徒弟的拜师钱呀。”

山不转水转

常言说,山不转水转。

这年的10月,黄明村参军了!

10月25日那天,他穿着新军装,戴着大红花,在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送下,告别了生他养他一十七年的黄家畈村。

说起当兵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。虽然他从小就有长大当解放军的理想,但是他们大队每年想去的人多,但名额很少,一年也就少则两个,多则三个。僧多粥少,竞争十分激烈。

那天去县城里,卖完西瓜以后,他和明发哥经过县人武部门口,看到了一条标语:“一人参军,全家光荣”。这时他明白了:今年的征兵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。

见明村一动不动地久久盯着那条标语,似乎在想什么,明发哥问道:“明村,你是不是想当兵啊?”

明村说:“哥,你真神,我就是在想这个事。”

明发哥说:“不是哥给你泼凉水。你想也是白想,可能性不大,或者说根本不可能。”

明村这时有点急了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明发哥说:“你想啊,咱大队想当兵的人多了去了,每年争得打破头。而你二哥五年前去了,现在还在部队,你也不想想,人家大队的干部,会同意你去吗?”

明村说:“二哥前几天还来信说,今年就会复员,说不定下个月就回来了。”

明发说:“说回来,这不还没回来吗?再说了,你今年还不满18岁,人家部队也不会收你不是?”

哥儿俩说话间,没有注意到有一位解放军走到了他们的面前。这个人中等个儿,四十来岁的样子,一身笔挺的军装,在黄明村眼里显得十分威武。特别是军装上衣还是四个口袋,一看就是位部队首长。当然,这个谁都懂,那时部队没有军衔,都穿一样的军装,唯一的区别是干部上衣四个口袋,而士兵是两个口袋。

“怎么样?两位小伙儿是不是想当兵啊?”这位解放军开口问他们。脸上堆满笑容,说话口气也非常亲切。

“报告首长,我们就是想当兵。”明村立即站直身子,回答道。

“不错,不错,还没当兵呢就懂得了部队的规矩,是块当兵的料。”首长一边夸奖着一边又用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扫一遍,指着明发说:“你不行,年龄超了。”又对着明村说,“你还行,小伙子长得满精神。能不能告诉我,你为什么想当兵?”

黄明村想都没有想,说:“当了兵,打起仗来,有机会上前线,可以当英雄,像黄继光那样,用身体堵敌人的枪眼,像董存瑞那样,举着炸药包,炸敌人的碉堡,多神气呀!”

“说得好。”首长直为他拍手鼓掌,然后又说,“可现在当兵,不一定有上前线的机会,那怎么办?”

“那也没有关系呀,可以当雷锋呗!”黄明村又是脱口而出。

“哦,不简单嘛!不光知道黄继光董存瑞,还知道雷锋!说说看,雷锋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首长显然对他很感兴趣。

“这可难不住我。”黄明村似乎对首长提的每一个问题,都胸有成竹。他说:“雷锋就是毫不利己,专门利人的人,为别人做了好事,从来不留名。在学校读书的时候,老师经常教导我们,向雷锋同志学习,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,星期天还要我们去附近村子里,为五保户挑水,砍柴,打扫卫生。特别是每年的3月5号那天,全校停课半天,去镇上做好事,雷打不动。”

“太好了!”首长又问:“你读了几年书?”

这时,没等黄明村吭声,明发哥抢着替他回答说:

“他高中刚毕业。”

“怪不得呢,高中生!”首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一个小本子。“快告诉我你是哪个公社的,叫什么名字。”

“报告首长,我是万店公社6大队黄家畈村的。名字叫黄明村。”这次他没有让明发哥抢在前面。

“名字是哪三个字?”首长一边记一边又问。

“黄,就是黄继光的黄。明是明天的明,村是农村的村。”

“这个名字好记。”首长说罢,把笔和本子收起来,装进口袋,说,“小伙子,咱们县今年的征兵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,你记住,第一时间,把名报上。”说着又伸出手,和黄明村握了握,最后说:“再见了,小伙子,哦,黄明村同志。”

黄明村一直目送首长走进县武装部大门。这时明发哥兴奋地说:

“明村,你听到了吗?刚才那位首长叫你‘同志’了。我估摸着你今天是碰到了贵人,当兵的事八九不离十。我现在把前面说的你当不成兵的话,收回!”

果然,一个星期以后,一年一度征兵的通知便到了大队。那天去大队报名的人有七十多个,可是公社武装部来人目测,一下了就“涮”下来四十多。目测就是从人家眼前过一遍,个头、身材、形象,走路姿式等,不像那个样的肯定就不用去参加体检了。最后剩下这三十个,由大队定出十二人去参加公社的体检。目测这一关,黄明村没有问题,一米七的个头,身板虽然还略显单薄,但人看起来很精神。

定这十二个人名单时,公社武装部张部长陪同县武装部的刘干事亲自来到了大队。刘干事看起来很年轻,也就二十七、八岁的样子,但毕竟是穿着正规的军装,而且人们也不知道干事究竟是个多大的官。正因为他的在场,大家都显得很严肃,甚至是拘谨。

当大队民兵连长把十二个人的基本情况介绍以后,公社张部长先发表意见,说:“上级首长有指示,文化水平高的优先选。刚才听到你们的汇报,十二个人中只有一个是高中毕业,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,好像是叫黄明村吧?这个孩子要定下来,去参加体检。”

党支部立即有人说:“报告领导,这个孩子不是很合适。因为他家兄弟五个,其中他二哥五年前当兵走了,现在还在部队。”

张部长问:“这和他本人当不当兵有什么关系吗?”

那个人又说:“报告领导,咋没关系?有关系呀。好事总不能都轮到他们家不是?”

这时,穿军装的县武装部刘干事,没等张部长回答,突然站来,说话了。开口前还有意地拉了拉自己的军装,似乎是让在座的人看清楚,他穿的是四个口袋的军装。他问道:“你这位同志提的问题,让我听起来,往轻的说,是有点奇怪,往重的说,是思想认识肯定有问题。谁规定哥哥当了兵弟弟就不能再去了?你以为当兵是去抢饭吃吗?那是去保家卫国,打起仗了那是要上前线的,是要掉脑袋流血牺牲的!战争年代,我们人民军队有多少兄弟一起扛枪上前线,父子并肩杀敌人的感人故事?你们都没有听说过吗?”说到这里,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,喝了一口,再说话,语气也加重了。“这个问题,不能成立。”一句话把刚才提问题那个人的嘴给堵上了。会场静默了几分钟,还是那个刘干事,又问:“你们谁还有别的意见吗?”

听到刘干事这么问,又有一个人说:“报告领导,明村这孩子还不满18岁,恐怕——”

没等他把话说完,便被刘干事又给打断了,严肃地问道。“不满18岁?差多少?”

那人犹疑了一下,说:“差大半岁呢。”

刘干事用不容解释的口气说:“不就差大半岁嘛!没有问题。十年前我参军时还不满17岁呢,现在我这兵当得不是很好吗?。”刘干事说着他又整了整自己的军装,似乎是再次提醒大家看清他穿的是四个口袋的军装,然后说,“好了,这个问题就不再讨论了,明天让那个谁?哦,对,黄明村,如果没有原则问题,和那十一个人一起去公社卫生院参加体检。”

他的话说得如同板上钉钉般,大家都准备起身解散了,可还没有等大家离开座位,又有一个人问:“请问首长,什么叫原则问题?”

刘干事又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,说:“这个问题提得好。我告诉你们吧,我说的原则问题,其实属于下一步的工作,叫政治审查。这可比身体合不合格还重要。主要指应征对象的家庭出身和个人表现。说起家庭出身,现在政策有松动,不那么严格了,同时,我也看了你们给我的这份名单,上面写的黄明村家庭成份是贫农,而且你们前面也说过,他有一个哥哥已经在部队了,那就更说明,这方面没有问题。剩下的就是他的个人表现,例如,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是不是积极,平时是不是好逸恶劳,有没有偷鸡摸狗、打架斗殴等违法乱纪的前科。等等。”

刘干事的这番话,一下子又把会场上的空气给活跃起来了。大家重新坐回原位,一个个地争着发言:

“哦!首长您是说这个呀?那就没事了,黄明村和你说的那些事全都不沾边。”

“明村这孩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,我们太了解他。平时上学就去了学校,不上学就参加队里干活,不怕苦,肯下力。还爱帮助人,左邻右舍,谁家有啥要帮忙的,都爱找他。”

“这孩子从小长得就喜庆,说话和气,知道老知道少,在村里,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都喜欢他。”

“听说他在学校,加入了共青团,还当着干部呢。”

“我家闺女和明村从初中到高中,一直一个班读书。听说明村啥时候考试,成绩都数一数二,经常受老师表扬。”

“这孩子他是没有福气呀,生在了咱这背旮旯儿里了,要是在县城读书,今年一准考上大学,到武汉那样的大城市上学去了。”

听着人们七嘴八舌地夸奖黄明村,刘干事微笑着连声说:“那就好。那就好。”

这次会议,黄明村当然不在场。但是农村一个大队的党支部会,想保密,不外传,那是不可能的事情。所以很快也就传到黄明村的耳朵里了。他也猜想,那位刘干事,是不是在县武装部门前偶遇的那位首长?可听人说刘干事很年轻,那可以断定不是了。不管怎么样,他顺利地过了大队这一关,信心倍增。

体检很顺利,他们大队来的十二个人中,最后只有三人合格,三人中便有黄明村一个。然而,听到这个结果后,黄明村并没有显得很高兴。原因是,他听说全大队今年只有两个名额。而且,三个人中间还有一个是大队书记的弟弟。无疑,书记的弟弟一定会排在三个人的最前面而占去一个名额,剩下的一个名额,黄明村要和另外一个人去竞争,那自己也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了。

正在黄明村在心里打鼓的时候,事情起了变化。县里今年还有十个特种兵的指标,听说要去空军航校和海军的潜艇部队,书记的弟弟去了那里。这下,黄明村觉得对自己的威胁解除了。但是,还没有等他高兴两天,书记的弟弟又回来了。因为特殊兵种,对身体条件要求很高,他被淘汰,还只能参加普通兵的竞争。黄明村一听说,心里又开始打鼓了。还好,正当黄明村心里忐忑不安时,又有消息传来,说书记的弟弟主动放弃了竞争,不愿再去当什么普通兵了。原因是他只想当特种兵。

这个消息很确切,又过两天,黄明村终于收到了大红色的“入伍通知书”。这下子,他的心终于彻底踏实了。

从在县城看到征兵的标语,一个多月过去了,虽然过程一波三折,但有惊无险,黄明村最终心想事成。

10月30日那天,家人和乡亲们把披红戴花的黄明村送到村口。然后由民兵连长明林哥和明发哥骑自行车把他送到公社。

这一年万店全公社一共25名新兵。看到有新兵已经开始排队了,明发哥说:“明村,你去吧。记着到部队后,及时写信回来。”

黄明村紧紧拉住明发哥的手,舍不得松开,眼泪巴巴地说:“哥,过两年我当兵回来,还与你一起种西瓜。”

一听他说到种西瓜,明发哥忍不住笑了,说:“你咋还记得种西瓜的事呀?在那上面咱吃的亏还少哇?”听明发哥这么说,黄明村也笑了。这时明林哥也安慰他说:“以后千万别这么想了。你的文化底子好,好好学习,也争取考上部队的学校,咱不说要当个什么官,在部队上多干几年就多受几年的教育,多好呀,别再惦记着回来种西瓜的事了。”

黄明村朝明林哥和明发哥使劲点了点头。

节延华,1969年2月,河南省上蔡县入伍,历任战士、班长、排长、副政治指导员、干事等职,同时坚持业余诗歌和小说创作。1981年12月调入原广州军区政治部任专业文学创作员,2009年4月于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副主任任上退休。期间有五百多万字小说、报告文学、纪实文学作品出版。长篇小说《河湾旧事》《绿颜色》,长篇纪实文学《逝水沧桑》《1927—国共最初的较量》《驻军香港十年》(合作)《澳门驻军十年》(合作);长篇电视剧《广州起义》(合作)及报告文学集《绿道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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