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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军最年轻军团长寻淮洲:他牺牲时究竟发生了什么?

军报记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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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中国军网-解放军报


红军最年轻军团长寻淮洲

■栗振宇

2019年底,一部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等单位联合制作的微纪录片《见证初心和使命的“十一书”》上线后,引起广泛关注。该片选取了11位共产党人的感人素材,包括贺页朵的“宣誓书”、傅烈的“绝命书”、王尔琢的“托孤书”等。

“十一书”中,有“一书”与众不同。确切地说,此“书”是一位烈士的临终遗言,只有两句话:“北上抗日!北上抗日!”“消灭敌人!消灭敌人!”

故事的主人公叫寻淮洲,曾是红军最年轻的军团长,牺牲时年仅22岁。

“北上抗日!北上抗日!”“消灭敌人!消灭敌人!”至今听来,仍如金石掷地,字字铿锵。它让我们的目光回到80多年前的那段岁月,并聚焦于这位叱咤风云的红军高级将领。

他从哪里来?他有着怎样鲜为人知的经历?是什么,让他成为红军最年轻的军团长?他牺牲时,究竟发生了什么?

一、《现在的我》

想仔细了解寻淮洲,并非易事。他很早就牺牲,生前又处在红军初期的艰难岁月。即使作为红军的高级将领,他留给世人的资料仍然很少。

寻淮洲,1912年8月29日出生于湖南省浏阳县莲溪乡黄狮塘村。

现在,我们能看到的关于寻淮洲的最早记载,是一份保存完好、笔迹俊秀的文字。

1925年,13岁的寻淮洲进入莲溪乡立高等小学就读。在此期间,他写了一篇题为《现在的我》的文章。文中写道:“我们生在世界上,假使和那寄生虫一样,春来也好,秋去也好,一味甘食美衣,玩日愒岁,徒然食息于天地之间,由幼而壮,由壮而老,由老而死,空空过此一生,岂不是太无意识了吗?但是我们既想做些事业,在生时,当着这做学生的时候,对于以前怎样是小孩子,将来怎样为大国民,这些事业,也不可不酌量一下。我现在的年纪,虽不是当大国民的时候,也不是当小孩子的时候了,所以我在这个学期内,对于学业上应该猛力前进,求一些丰富的知识;对于身体上,应该竭力锻炼,求一个强健的身体;对于办事方面,更应该随时练习,养成很好的才干,预备将来与国家做些大事业……”

寻淮洲在莲溪乡立高等小学的作文本,其中记录了《现在的我》一文。现存于浏阳市档案馆。

这是一位乡村少年的内心独白,也是一份充满理想抱负的青春宣言。与之相呼应的,正是当时席卷而来的革命浪潮。

在与土豪劣绅、地主恶霸的斗争中,寻淮洲迅速成长起来。他成为一名共青团员,接受党组织的派遣,积极参加逮捕斗争大土豪、减租减息等运动。与此同时,他也成为反动势力的“眼中钉”。

1927年5月,长沙马日事变后,当地反动团局大肆捕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。党组织安排寻淮洲迅速转移。

夜色中,15岁的少年疾步如飞。他的前方,是打响武装起义第一枪的南昌,是秋收起义的风暴,是红色革命的广阔天地。

从此,他再也没有回来。他给这片土地留下一个年轻的背影,和至今口口相传的记忆碎片。而他留给历史的,是一位优秀红军将领的战斗人生,是一位革命者永远被铭记的崇高精神。

二、红军最年轻军团长

目前,我们能看到的寻淮洲的照片,唯有一张标准照。清秀而略显消瘦的脸庞,在红军军装的衬托下,显得格外精神。

《杨得志回忆录》中,记载了杨得志回忆第一次见到寻淮洲时的情景。那是1932年初,杨得志被调到红45师担任管理科长。他不满意这个安排,想留到连里打仗。于是,他找到了师政委。在政委跟他谈话的时候,杨得志注意到,屋里还有一个人。这人个头很矮,年纪不大,看上去顶多二十岁出头,背却稍有点驼。他坐在桌前,手里握着支红蓝铅笔,小学生作画似的在一张纸上乱画。杨得志想,他大概是文书吧,机关和连队就是不一样,这人要到我那个连当兵,我大半不会收留他——太瘦小了。当从政委口中得知,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寻淮洲师长时,杨得志大吃一惊。寻淮洲大笑起来:“是不是看我身不过五尺,不像个师长的样子啊?哈哈!”……

后来,正是寻淮洲不拘一格的使用,杨得志从管理科长直接被任命为团长。1936年,杨得志调任红1师副师长,师长是陈赓。几仗下来,陈赓对寻淮洲的独具慧眼,已经十分佩服。他拿杨得志开玩笑:“你文质彬彬的,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,当年寻淮洲那小子从哪看出来你会打仗?”而熟悉他们的彭雪枫则说:“个中缘由,其实也很简单。打起仗来,寻淮洲是大鬼精,杨得志则是小鬼精,两个人都‘鬼’得很呢!”

粟裕曾在寻淮洲领导下作战。他比寻淮洲年长5岁。粟裕回忆说,寻淮洲是在革命战争锻炼中成长起来的优秀军事指挥员。他艰苦朴素,联系群众,作战勇敢,机智灵活。

粟裕的评价是客观的。从湘赣边界秋收起义到井冈山革命根据地,再到红都瑞金,寻淮洲跟随红军转战湘赣边界、激战大柏地、三战闽西、九攻吉安……他的军事指挥能力,是在毛泽东领导的游击战中一步步造就的,也是在枪林弹雨中淬炼出来的。

1930年10月,蒋介石调集10万兵力,对我中央革命根据地发动第一次“围剿”。在此后不到4年时间里,蒋介石发动第二、第三、第四、第五次“围剿”。

历史的洪流将这位年轻的红军战将,一次次裹挟于严酷的战场考验,也让他和他率领的部队在一次次生死较量中发挥关键作用,赢得重要胜利。龙冈战斗活捉张辉瓒,兴国高兴圩地区阻击敌主力19路军,以游击行动成功牵制敌7个主力师,扫除赣南地主武装的“土围子”,攻占蛟洋、古田,在池江地区与国民党陈济棠部18个团展开激战,攻克泉上土堡,全歼敌19路军精锐、号称从未打过败仗的“铁军团”……短短几年时间过去,寻淮洲已经以善于游击战斗而著称于红军。

1933年10月,21岁的寻淮洲被任命为新组建的红7军团军团长,成为当时红军序列中最年轻的军团长。此前一个月,蒋介石开始发动对革命根据地的第五次“围剿”。

三、转战闽浙赣皖

此时,博古、李德控制了中革军委的领导权。红军在第五次“反围剿”中节节败退,中央苏区形势十分险恶。

1934年7月初,中央决定以红7军团组成北上抗日先遣队,向闽、浙、赣、皖诸省国民党后方挺进。寻淮洲为军团长,乐少华为军团政治委员,曾洪易为随军的中央代表,共同组成红7军团军政委员会;刘英、粟裕分别担任军团的政治部主任和参谋长。

1934年7月6日,红7军团从瑞金誓师出征。6000多人的部队中,非战斗人员约2000人,武器极其缺乏,仅中央交付携带的宣传品就达300余担160余万份。而他们的前方,是国民党统治的心脏地区——闽浙皖地区。特别是,由于“左”倾领导者的控制,寻淮洲虽为军团长,却没有实权。红7军团的领导权,实际上由积极推行“左”倾错误政策的曾洪易(后叛变)掌握。

红7军团面临严峻考验。身为军团长的寻淮洲,其肩上的责任与心头的压力可想而知。

尽管如此,红7军团离开瑞金后,开始时仍然是比较顺利的,先后打下大田县,攻克樟湖板、水口,抵达福州西北近郊,并一度攻入福州市区。

8月14日,寻淮洲率红7军团突袭罗源县城。战前,当时活动在此地区的闽东红军独立13团到军团指挥部接受任务,时任该团参谋长的杨采衡第一次见到了寻淮洲。他后来回忆,“我们算是头一次听到了最精彩、最生动的军事课,增长了打游击的本领,学到了不少宝贵的经验,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,也在我们的脑海中,深深地留下了他闪耀着光辉的形象!”“我们进驻罗源城的当天,就急切盼望再次看到寻淮洲同志,经过打听,得知他在罗源战斗刚刚结束后,就率领部队马不停蹄地北进了。”

马不停蹄,生动描述了寻淮洲率部北上时的状态。当红7军团奉命与新红10军会合时,他们已经在4个月内行程3200多里,转战了闽、浙、赣、皖四省的几十个县镇,一度震惊福州、杭州、衢州、芜湖和蒋介石的老巢南京。

在此期间,由于无法实现“促敌人进行战略与作战部署上的变更”等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的,当时“左”倾错误的领导者就指责这支部队没有完成任务,还把曾洪易个人的退却动摇,同寻淮洲和广大指战员的光辉战斗业绩混淆起来,给这支部队扣上“染上了机会主义”“执行了退却逃跑路线”等荒诞的大帽子。

最终,1934年11月,当红10军团组建时,红7军团改编为红10军团第19师,寻淮洲任师长。

寻淮洲此时的心境,我们不得而知,但历史记录了他此后的战斗足迹。因为摆脱了曾洪易的干扰,寻淮洲率领第19师机动作战,痛痛快快地打了几个漂亮仗。这其中包括在常山击退敌浙江保安纵队副指挥蒋志英率领的两个团,在安徽分水县(今属浙江省桐庐县境)击溃蒋嫡系部队王耀武补充旅,攻克旌德县城,并由泾县、宣城之间北上,威胁芜湖,震慑南京。

正当寻淮洲得心应手地指挥红19师打击敌人的时候,上级命令红19师立即回师,与军团部及红20、红21师会合,创建浙皖赣边新苏区。同时,为了统一领导红10军团与创造新苏区的行动,中央军区决定以方志敏、刘畴西、乐少华、聂洪钧和刘英五人组成军政委员会,以方志敏为主席,随红10军团行动,粟裕任军团参谋长,刘英任军团政治部主任。

《红色中华》报关于寻淮洲率领抗日先遣队渡过闽江的报道。

四、血染谭家桥

红10军团编成后打的第一仗,就是谭家桥之战,对手是以王耀武为旅长的国民党补充第1旅。

当时,敌人调集重兵分成多路对红10军团实施围追堵截,企图围歼我军。我军经乌泥关进到谭家桥地区时,获悉其他敌军距离尚远,只有这个补充第1旅尾随我军,显得孤立突出。红10军团首长于是决心利用乌泥关至谭家桥段公路两侧有利地形,以伏击手段,争取歼灭该敌大部。

对于这个补充第1旅,红10军团并不陌生。就在一个多月前,这个旅还是寻淮洲率领的第19师的手下败将。

谭家桥地区位于黄山东麓。乌泥关是进入谭家桥地区的一个山隘口,东侧有一个制高点,向北有一路小山坡。

据粟裕回忆,12月14日上午9点多钟,敌补充第1旅进入设伏地区后,我突然发起攻击。敌顿时惊慌失措,陷入一片混乱,担任前卫之敌第2团,在我军猛力冲击下呈现动摇,敌团长被我打伤。开始时,战场形势是很好的。但我第19师除以1个连控制乌泥关制高点外,未能将主力配置于乌泥关以北,而是摆到乌泥关以南去了。乌泥关以南是悬崖陡壁,兵力展不开。敌人调整部署后,集中力量进攻我战斗力较弱之第20、第21师,两师指战员奋勇反击,但因不长于正规作战,而第19师又增援不及,以致阵地被敌人冲垮。接着,乌泥关制高点也被敌人夺去了。寻淮洲同志亲自带队夺取制高点,一个猛攻,制高点是夺回来了,可是,他却负了重伤。

重新夺取乌泥关制高点,是胜败关键,也是作为师长的寻淮洲亲自带队冲锋的原因。其时,敌人占据乌泥关制高点,集中炮火和兵力死守。红军冲向公路的攻击竟成仰攻,被动局面可想而知。

王耀武后来在回忆这场战斗时说:“据第2团团长周志道报称,在敌人第四次冲锋中,发现红军有十几个人冒着炮火的危险去抢救一个人,抬着向后方走去,看样子,被抬走的这个人可能是敌人的高级军官。”

被抢救下来的,就是不幸腹部中弹、血流不止的寻淮洲。12月16日,当转移到皖南泾县的茂林地区福官墩时,寻淮洲因流血过多,不幸牺牲。万分悲痛的战友含泪把他安葬在潘村蚂蚁山脚下。

一代名将,就此陨落。

第二天,王耀武派出一个步兵连寻找寻淮洲的遗体。这个步兵连找到了蚂蚁山,把寻淮洲的遗体挖出来照相,以作为寻淮洲确实被打死的证据。丧心病狂的国民党军残忍割下寻淮洲头颅,用布和石灰包裹着去向上级邀功请赏。红军游击队和人民群众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,最后将烈士遗骸暗中移葬于蚂蚁山的隐蔽处。

一个多月后,红10军团主力进入怀玉山地区,被敌人以14个团的兵力团团包围。至1935年1月29日,红10军团指战员弹尽粮绝,大部分壮烈牺牲。刘畴西、方志敏等被俘。粟裕与负伤的乐少华、刘英带领先头部队先行转移。

方志敏后来在囚室中写的《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》,这样评价寻淮洲:“19师师长寻淮洲同志,因伤重牺牲了!他是红军中一个很好的指挥员,他指挥7军团,在两年之间,打了许多有名的胜仗,缴获敌枪6000余支,轻重机枪300余架,并缴到大炮几十门。”

1938年5月,新四军第一支队司令员陈毅率部途经茂林,亲自带领部队为寻淮洲扫墓。离开前的晚上,陈毅为寻淮洲起草碑文,并请石匠连夜将碑文刻在石碑上。碑文写道:……寻同志为红军青年将校,以游击战斗著称,毕生为革命利益、民族利益牺牲到底,实在足为抗日战士之楷模……

1978 年5月,时任中央军委常委、已届古稀之年的粟裕第三次来到谭家桥。他默默坐在一处巨石上,久久不愿离开。1984年2月5日,粟裕病逝于北京。不久,遵照他的遗愿,部分骨灰安放于谭家桥。

五、淑人君子,其德不犹

2009年9月,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,党和人民评选“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”,寻淮洲位列其中。

今天,在湖南省浏阳市社港镇,少年寻淮洲生活的那处小村庄,已经更名为淮洲村。村口,寻淮洲雕像巍然挺立。

“淮洲”出自诗经《小雅·鼓钟》:“鼓钟伐鼛,淮有三洲,忧心且妯。淑人君子,其德不犹”,意为:敲起乐钟擂起鼓,乐声回荡在三洲,我心忧愁又悲切。遥想善良的君子,美德无瑕垂千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