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59年夏天，在从纽约前往西部港口旧金山的西部旷野上，有一个身材矮小而矫健的白人骑士，他皮肤黝黑，目光锐利。他的坐骑跨过了浩浩荡荡的密西西比河，这里是19世纪中期美国东部与西部的天然分界线。过河之后，这位勇敢的骑士在广阔的西部大平原上策马奔腾，身后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，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上持久地回响着。
现在，他要穿越西部的荒漠，这是一片令人畏惧的地方，让胆小者望而却步。沿途有无数意想不到的风险：充满敌视的印第安人，炙热烤人的大沙漠，神出鬼没的野兽，饥饿与口渴。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挡这位勇敢的骑士。此刻，他“心外无物”，他对周遭的危险视而不见，他的思绪早已飘到大洋彼岸的中国了。那里，将是实现他梦想的地方。
他是谁？他就是19世纪中叶美国著名的冒险家、曾经的墨西哥湾“黄金猎手号”上的海盗；这些都不足为奇，此外他还有一个与中国近代历史紧密相关的著名身份，就是镇压太平军的“洋枪队”创始人华尔！
1831年11月29日，华尔出生在美国麻省塞勒姆的一个航海世家。他的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在海上度过的，骨子里流淌着海盗式的冒险血液。11岁时，华尔就掌握了驾驶“单桅帆船”的技能。1845年进入家乡的一所高中读书，二年后辍学。华尔第一次来到中国是在1847年，那年他从纽约登上“汉密尔顿号”上商船航行到中国的通商口岸，船长是华尔母亲家族中的一位叔叔，名叫威廉·H·艾伦。
当时，中国只有广州、厦门、福州、宁波、上海五处对外通商口岸。年仅16岁的华尔，初次登上中国的口岸城市，就被中国这片土地给深深地吸引住了。不过，他只在中国停留了几个月，1847年底华尔返回美国，进入诺维赤大学（Norwich University）接受两年军事教育。
1850年，华尔怀抱淘金梦，来到旧金山。1851年底，中国的太平军起义吸引了华尔，他开始盘算着到中国来。只因时机尚未成熟，华尔在1852年与威廉·沃克合作，成为活跃在墨西哥海湾的一名海盗船“黄金猎手号”上的大副，其后遭到美国政府的驱逐。
1860年1月19日，华尔抵达香港，4月20日抵达上海。当时上海正陷入太平军围攻的恐惧之中。1860年，太平天国的忠王李秀成已经控制了松江，进逼上海。贪生怕死的上海富商和官员们认识到清军无力抵抗，决定请外国人出面干预。此时，上海道台吴煦再次厚着脸皮向洋人求助。1853年太平军占领南京时，吴煦曾经向英法两国求助过，但是被拒绝了。这一次，情况不同了，几年前太平军还没有进攻上海，英法等国还可以高唱“中立”。现在太平军已经兵临城下，他们害怕了。
可是英法两国驻华外交官又不愿和太平军直接冲突，如果能找一个非西方政府背景的人出面是最好？巧的是，冒险家华尔的及时出现，解决了英法驻华代表的难题。刚到上海时，华尔在长江航道的一艘外国商船上工作，他最初的动机可能是藉此机会加入太平军。来华之前，华尔最初的想法就是要加入太平军，因为那时美国的舆论是偏向太平军的。但是，来到上海之后，上海滩的外国人都说太平军是“无耻的强盗、杀人不眨眼的魔王”。起初，华尔对他们的看法可能表示怀疑，久而久之，也就信从了他们的看法。
于是，放弃加入太平军的最初想法，转而加入清军。华尔加入清军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是在美国 “孔夫子”号上服役,担任大副，这艘舰船是用来威慑太平军和镇压长江流域的海盗的。孔夫子号的船长是英国人高夫。在此船上工作期间，华尔已经构想了一个招募洋枪队的计划，用以镇压太平军。
洋枪队的性质属于雇佣军，其成员都是“赏金杀手”，只要有钱，就有人帮你卖命。雇佣军的难题是经费来源。这时，上海滩出现了一个官商结合的“三人帮”，即江苏巡抚薛焕、上海道台吴煦和洋人买办、宁波富商杨坊。其中，杨坊是一位买办商人，时任苏松粮道，脑瓜灵活，善于和洋人打交道。他是上海道台吴煦的“钱袋子”，故而和吴煦的关系很“铁”。杨坊主张组建洋枪队，他还自告奋勇地去筹集雇佣军经费。
万事俱备，只欠东风。这时，华尔通过美国机器公司的代表查尔斯·希尔结识了杨坊。华尔向杨提出了自己的洋枪队设想，但要求杨坊提供军费。
于是，杨坊把华尔引荐给吴煦，三人一见面，一拍即合，其时间在1862年4月底。吴煦答应资助华尔，如果夺松江，华尔可以获得133000美元。每个英国士兵月薪100美金，军官月薪500美金以上。有钱能使鬼推磨，上海滩有的是雇佣军人选。只要在外滩上贴一张海报，立即就有成群结队的失意海员、逃兵和流氓无产者接踵而来。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冒险家，心存幻想，他们被洋枪队优厚的报酬和战利品诱惑了。
千军易得一将难求，华尔洋枪队的顺利组建，得力于他有两个美国死党：一个是美国人爱德华·法尔思德，此君曾在日本几家商行里担任翻译员和商业经理；一个是美国硬汉白齐文。他们三人成为洋枪队的军事指挥班子。但是，洋枪队的士兵素质却是参差不齐，有的简直糟透了。洋枪队员中有不少黑人，他们的素质是最差的，这些黑人雇佣军只知道要“钱”，有了钱就到外滩吃喝玩乐。如果哪天军饷下发不及时，就扔枪走人！
1862年6月下旬，洋枪队首次与太平军在松江决战。华尔带领洋枪队奉命去夺取被太平军占领的松江城，但是出师不利。太平军也使用了一位名叫萨维奇的西方军官，他指挥太平军击败了华尔的进攻，而且华尔在攻城中身负重伤。首战失利，让华尔无颜见人。于是，华尔在1860年8月之后，神秘地消失了，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。有人说他去欧洲度假了，有人说他在好友查尔斯·希尔的家中修养。
但是，1861年4月，华尔又复出了，回到松江，招募新的洋枪队。这次新招募的队员都是清一色的欧美白人，其中有英国人、美国人、丹麦人和挪威人等，人称“上海洋人团”。但是，华尔招募大量的英国人，让英国在华当局非常恼火，因为这样将消耗英国在华为数不多的商业、行政和海军方面的人员，他们中有许多人跑去加入了华尔的洋枪队。英国当局决定猎捕华尔，于是华尔和英国驻华海军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。清朝官员当然也要庇护华尔，不希望他被英国海军抓去。
1861年4月24日，华尔还是被英国的“紧急号”舰船船长海尔给抓获了。5月中旬，华尔在上海滩接受外国领事裁判。但是，在庭审中，华尔突然提出他其实不再是“美国人”，现在他是“中国人”！这一下把英国领事裁判给蒙住了！既然是“中国人”，外国领事当局就无权审判，华尔被释放了。原来，4月24日，华尔被捕当天他就向清政府提交了加入中国国籍的申请书。但是，清廷批准华尔加入中国国籍要等到大半年之后。三天后，英国人在上海办的《北华捷报》宣告了一个惊人的大新闻，说“华尔‘无国籍’，被交给了中国政府”。在华尔隐匿期间，他的副手白齐文代理洋枪队领袖，招募了大量的华人，组成一支中国人的“洋枪队”。到1862年春，华尔的洋枪队达到千人规模，这年春在松江附近与太平军的交战中，洋枪队连战连捷。
1862年2月24日，清政府下令准许华尔加入中国国籍，函称：“据苏松太吴道禀称，窃照美国人华尔愿隶属中国民籍，奉派在于松郡教习兵勇枪炮阵法，并蒙奏请赏给四品武职顶翎在案”。这下，华尔成为一名合法的“中国人”，而且是“四品”武官。由于洋枪队作战勇猛，江苏巡抚薛焕上奏清廷，同治皇帝特意赐名“常胜军”。薛焕建议用功勋来笼络华尔，他认为华尔是一个“官迷”，只要加官进爵，他就愿意效忠清廷。这位薛大人连声称赞，华尔“真给力”，他说“西人喜功好胜，每羡慕中国红顶，深以得此为荣，如蒙天恩，以示破格奖励，则华尔喜如所望，必更欢喜鼓舞，以图报称等情。”但是，薛焕保举建议，没有被皇帝批准。
在江苏巡抚薛焕看来，华尔哪里都好，就是没有“剃发”、“留辫”，这可是效忠大清朝的标志啊。很快，淮军领袖李鸿章来到上海，他接替薛焕担任江苏巡抚，成为华尔的顶头上司。李鸿章比较明智，他不在意华尔是否“剃发”，是否“留辫子”。1862年6月，李鸿章在给他的老师曾国藩的信中说：“虽（华尔）至今不薙发，并未至蔽处一谒，与外国人何暇争此小过节耶”。在保举华尔上，可以看出李鸿章比薛焕强的多。一来李鸿章善于写奏折，知道如何揣摩“圣意”，一来李鸿章在朝廷有曾国藩这样的后台，故而1862年5月16日，李鸿章在给朝廷的奏折中，推荐加封华尔为“副将”。5月28日，同治皇帝下诏，加封华尔为“副将”。
在晚清，副将是一个高级军衔，属于“从二品”，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少将军长。一个外国人能够获此高的军衔礼遇，大清皇帝真是开了“天恩”了。这年春天，常胜军首领、洋人将军华尔真是“双喜临门”：他不仅成为清朝的大将军，还娶了上海富商杨坊的千金小姐常梅；中国岳父杨坊很开明，他对这位美国洋女婿非常的满意，还引以为傲。甚至让上海道台吴煦都有几分嫉妒之意了，吴道台还对人酸溜溜地说：“他们两人关系极为和谐，好的像一个人似的”。华尔对中国太太常梅非常满意。而常梅是有钱人家的千金，知书达理，深得相夫之道。她还为华尔刻写了一个印章，铭文是：“切勿相忘”。华尔开创了近代外国来华武官娶中国女子的跨国婚姻的先河。在他的影响下，白齐文和法尔思德都娶了中国太太，也表示愿意加入中国国籍。
洞房花烛夜，金榜题名时，人生之得意，莫过于此。现在，华尔既有美人陪伴，又有高官得做。自然为清廷更加地卖命了。但是，杀君马者道旁儿。华尔这一卖命不当紧，他的厄运就不期而至了。华尔打仗，从来都是身先士卒。1862年9月22日，华尔在浙江慈溪的战斗中，被太平军中的一位西方军人给打死了。
华尔的遗体被运回松江后，全城歇业一天，以示哀悼。常胜军官兵全体戴孝三个月。江苏巡抚李鸿章上奏清廷，给华尔很高的葬礼。事后，清廷特意在松江为华尔建造了一个祠堂，并派专人看护。在祠堂上，还挂着“同仇敌忾”的匾额。华尔战死中国疆场，他的效忠清廷的故事，被清廷大肆宣扬。华尔死了，他的故事却在海内外流传。这是晚清帝国的一个不朽传奇，一个美国赏金杀手在中国的奇遇记。(转自“明德史馆”公众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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